我總算與趙自強有了私下談話的機會
我跟他原先不熟，都是看電視留下的印象。
點燈節目十八周年，在國父紀念館舉辦紀念演唱會，承蒙阿郎（郎祖筠）的引薦，邀請了水果奶奶－－趙自強聯袂登台，兩人表演了一段精采的相聲（腳本也是他寫的）。節目結束後，負責交付菲薄車馬費的同事苦著一張臉，跑來跟我說，趙自強堅持不收。
雖說如此，我跟趙自強還是不熟。
點燈二十周年，在中山堂舉辦「哥哥爸爸真偉大－－向軍人致敬」演唱會，主持人阿郎跟我說，趙自強雖然沒空參加，但還是親自撰寫了有笑有淚的腳本，交給阿郎與劉爾金，又以相聲的形式，為當日的活動做了完美的註解。想當然耳，他亦是分文不取。
2019年，點燈二十五周年，我早早就厚顏開口，邀約阿郎與趙自強擔任「今宵多珍重－－向警消致敬」音樂會的主持人。我吃定了他倆，只要有他倆出馬，絕對可以高枕無憂。
多次會議與彩排期間，我總算與趙自強有了私下談話的機會。有一回，趙自強收斂了招牌的笑臉，很正經地跟我說，他創立的「如果兒童劇團」也已有二十年的歷史，可以為點燈募款。我還來不及稱謝，他就開始舉例，得以如何在精省預算的情況下，進行募款的公演。我知道，他是真誠的。不過，他不知道，點燈基金會的執行長Amy已經偷偷告訴我，強哥為了延續理想的實踐，經常四處送案子，尋找資金，僅是「如果兒童劇團」每個月的人事管銷，就要一百多萬台幣；我聽了兩腿一軟，自認絕無此一能耐。
向警消致敬音樂會舉行的下午，演出團隊正在彩排，Amy匆匆跑來找我，說是強哥還是拒絕簽收少得可憐的車馬費補貼，要我出面；Amy還強調了一句，他自己都這麼辛苦了，為什麼不收呢？更何況他還要養家啊。
跑到演員休息室，恰好只有強哥一人在座，正低著頭修改當晚的腳本。我二話不說，硬將裝著現金的信封塞進他那寬鬆的褲子口袋；他想掙扎，我按著他的手，板著臉，嚴肅地跟他說，他已然是沒錢的人，這份該拿的車馬費為何不收？我又說，他若不收，我會很難過，好像點燈永遠要占人家便宜似的。終於，他不掙扎，也不吭聲了。此時，水果奶奶慣有的那道悲天憫人的眼神，有如沾到水的畫紙，緩緩地自他的眼底蔓延了開來。
這種錢賺得太容易，讓他良心不安
慢慢地，接觸的機會有了，我又拿出當年從事新聞工作的慣性，直接向他打探，他的成長過程，是否享有許多難得的關愛與親情，才養成他日後偏好單純美好的兒童節目，甚至經營起兒童劇團？果不其然，強哥說，念小學的時候，他便發現，他在填寫親屬那欄複雜的圖表時，他是班上唯一一個填滿的人。也就是說，自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開始，到舅舅叔叔伯伯阿姨姑媽，再到表兄表弟堂哥堂弟，表姊表妹堂姊堂妹……都俱全了。他說，他非常慶幸父母的尊長都幸運地來到台灣，在此地開枝散葉，繁衍子孫；他的寒暑假不但可以回到高雄的爺爺奶奶家，還可以趕至苗栗的外公外婆家玩耍；不但有豐厚的壓歲錢可拿，還有無數的玩伴得以一同嬉戲。
強哥特別提及了自己的母親。他說，鄰居小朋友都說他爸爸很風趣很好玩，但獨獨他感受不到，因為父親對他就是很兇啊，只是，媽媽完全不一樣。他承認，他在學校雖然當班長，但很頑皮。有一回，一位鄉音很重的國文老師讀著課文，沒有任何的註解，同學們既然聽不懂，就開始說話玩鬧，他受不了了，站起來詢問老師，為何只讀大家聽不懂的課文？沒想到，老師當場勃然大怒，把他拽去訓導處，還把他的母親叫了去。
本來還一副無辜模樣的趙自強，一看到母親滿頭大汗地衝進訓導處，眼淚立刻撲簌而下；他說，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看見母親委屈、難過的表情。
強哥也沒有金錢概念。
曾經，他是電視圈極賺錢的綜藝咖之一，只要站在一線主持人群裡，偶爾應上一聲，一集就可以領到五位數以上的酬勞，這對任何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賺錢良機。不過，強哥居然向經紀人反應，這種錢賺得太容易，讓他良心不安，像是偷來的；他請經紀人幫他退通告。經紀人向他曉以大義，但他依然不為所動不說，還主動要求去主持製作費極少的兒童節目，害得經紀人差點昏厥過去。
一分耕耘，一份收穫；趙自強果然拿到了「金鐘獎」兒童節目最佳主持人獎；他自己歡天喜地，經紀人還是對他愁顏相向。
在趙自強的價值觀裡，錢，只是利益他人的一項副產品，只要做了對他人有益的事，錢自然就會生出來了。出道至今，有許多朋友向他借錢，他永遠是有求必應；有時候，對方開口的數目愈大，他愈是急著湊足給人家，他認為，人家欠缺這麼大的數字，肯定是碰到了非常棘手的事，怎可不立刻應急？也因為如此，他借出去的錢多半都是石沉大海，再也看不到那些辛苦賺來的錢，如鮭魚回流一般，重新游回他的口袋裡。
趙自強平日的穿著非常隨意，夏天就是褪了色的T恤一件，冬天頂多加一件一樣褪色的外套。每回開會，準備的飲料或是點心，只要推到他面前，一點都無須擔心，他一定點滴不存留，全都吃進肚裡。有時候，他的助理小白為了他偏高的膽固醇尿酸血壓，而企圖攔阻，可是，沒用，他就是惜福，就是不肯浪費。
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猖獗肆虐期間，強哥兒童劇團的所有演出都停了，沒了收入，僅是每個月一百多萬的員工薪資如何籌應？強哥還是一副與他無關的神情，笑著說，員工已經建議了，頂多，所有的演出節目都由趙自強自己出馬上台，再不濟，讓水果奶奶也跟著粉墨登場唄。
台上台下，本為兩個世界，不能攪為一談；不過，在我心目中，無論是強哥，或是水果奶奶，已然具有另一個代名詞－－憨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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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pril 03, 2020 at 06:12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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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轉角遇見你】張光斗／憨呆的水果奶奶 - 讀.書.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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